原文地址:向右转!为什么我们今天要保卫网左?
原作者:Kaori Minamiya
原编者:石除山
编者按:反挫(backlash)原本是指通过对新闻,广告,杂志,罗曼史,脱口秀等具体媒体形式展开性别质询,反思女性主义运动和传媒间的相互影响以及女性主义在此遭受的反挫。借用到现在我们要讨论的语境中再合适不过了,现代传媒以反讽隐喻和各种层出不穷的新形式的意识形态歼灭战延续和再生产着对于左翼思潮的阉割和恐慌,并且要把一切有悖于当下等级秩序的诉求镇压下去,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现代传媒这条战线上对抗的双方不再是鲜明的意识形态对垒,例如自由世界和共产国际,如今我们共享着同一个旗帜,拥护着看起来相同的主义,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b站up主 @沧弦落尘 要用《向左看齐》这样富含反讽韵味的标题(内容)来攻击左翼了。
我打算在这里借由鲁迅的话指出他们真实的意图:
我那时实在有点怀疑那些自称“指导家”以及徐懋庸式的青年,因为据我的经验,那种表面上扮着“革命”的面孔,而轻易诬陷别人为“内奸”,为“反革命”,为“托派”,以至为“汉奸”者,大半不是正路人;因为他们巧妙地格杀革命的民族的力量,不顾革命的大众的利益,而只借革命以营私,老实说,我甚至怀疑过他们是否系敌人所派遺。
前言:
随着“左翼思想”似乎越来越成为当下的某种“潮流”,对“网左”的声讨也在不断出现,本文试图指出,立足于民粹主义和保守主义立场的批评声——无论这种声音所指出的问题是否属实——都无法构成真正的批评,相反地,它只是一种充满偏见和独断的意识形态攻击;与此同时,本文也希望能给出一个有益的批评方向——我们要做的甚至不是否认民粹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尽管二者很大程度上是同一的)的批评内容,而是希望将其“颠倒过来”,以发现隐藏在其中但却被“批评家”们错失的东西。
1、谁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网左”
在一些人眼里,“网左”似乎是这样一种代名词:充满小资气息,喜欢报一些莫名其妙的菜名,脱离现实,只会空想而不愿付出实际行动。因此“网左”这个群体便成功地被贬斥为了一类,而批评者便能以此自居“人民”的位置。
笔者并不否认以上批评的现实性,但是我们需要警惕的是以这些特征便擅自将“网左”划分为一个群体,以便于用这些特征来进行识别(这和臭名昭著的“ 原批第一定律 ”有异曲同工之处)。倘若我们在这里借用一下黑格尔的概念(或许“朋友们”在这里又该指责这是无耻的报菜名),这便是空洞而僵死的抽象普遍性:在其中的任何事物都是无差别的,以至于就连这种普遍性本身也是空洞的。倘若要举个例子,那便是二十世纪纳粹主义的意识形态: 犹太人之所以是犹太人,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们是犹太人。 在“犹太人”这个普遍概念下没有任何实际的东西,因为它只是个用来填补空位的东西(我们所无法解释的那些东西,诸如经济危机,饥荒,杀人事件,通通可以解释为万恶的犹太人在背后掌控一切)。
在这个逻辑下,“网左”是否真的具有以上特征早已不再重要。一旦找到了符合该特征的人,他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划到“网左”这面大旗之下,至于不符合的呢?没关系,因为“网左”这个概念的存在并不需要真的指涉某个特定的人或事物才能存在:只要有一个满足以上条件的人,甚至哪怕没有,我们的“朋友们”也能很轻松地对着这个靶子一通输出,这是绝对安全的,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智力上的代价,因为一切复杂的问题通通被压缩在一个同义反复之下了。
借由构筑了这样一个“网左”概念,民粹主义者才成功地确认了自己的位置。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也不会说:“我有三个兄弟,我哥哥,我弟弟,还有我。”因为“我”在“兄弟”这个陈述里是非法的,“我”不能是“我”的兄弟。借由将“我”排斥出这个陈述语句,语句本身的意义才是合法的。同理,只有借助于一个“脱离群众”的“网左”形象, 右翼民粹主义者们(他们偶尔会自诩为“正道左”) 才能精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换句话说,他们的“内部逻辑”是颠倒的:并不是先有了人民,然后我们才找到了一批脱离群众的“非人民”; 而是首先定位了一个“非人民”的位置,以此确定了自己的坐标系,然后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成为“人民之友” 这一角色。听到这里的朋友可能会感觉自己被冒犯:“我对于人民的态度是绝对真诚的!你这自以为是的样子恰恰就是网左的丑态!”是的,没有人会否认你们情绪上所感受到的热情和真诚,但是应该知道的是:感动和热情“可以是”最廉价的东西,因为它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钱。
当一些人喊着“唯物辩证法”,高举“屠龙书”的时候,他们实际上还抱有这样一种期望:先人已经帮我思考过了,而我只需要取得现成的东西就好,我并不是不反思,不思考,相反地,在我学习屠龙术的时候,就已经自然而然取得了反思,已经站在人民一边了。甚至于有些朋友批判网左是只会引经据典的宗教徒的时候,他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信徒”离他们并不远。“跪下,开口祈祷,你就会信!”“我”的信仰在此全部外化为了我的行动,甚至这个逻辑在这里发生了全面的颠倒:我的信仰仅仅在我所做的行动中,我的祈祷“代替了我的思想”去信仰。
因此,他们恰恰是离辩证法最远的人:无论是黑格尔还是马克思的辩证法都没有告诉我们能将辩证法当成一个只是挂在嘴边,或是能直接拿来用的现成东西。辩证法要做的是从“一般事物”中引出普遍准则,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指的是每一辩证运动环节的特殊性,绝不是靠着经验或者形象就能简单地得出结果的东西。退一万步说,“思维应该在实践中确认自己的此岸性/现实性”,但是到底是谁在把自己的标准偷换成“实践”的准则?
2.“保守”还是“进步”,或,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
尽管如我们前言所说,民粹主义/保守主义者对“网左”的批判,以及他们自身的意识形态立场并不具有真正的合法性。但是前文的论证也无异于隔靴搔痒。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意识到,绝大多数对网左的抨击都在于指责该群体的种种不足与恶习,但事实上这种抨击却总是指向对整个左翼意识形态立场的否定。《中产阶级的孩子们》一书曾评价法国的左翼意识形态潮流为“资产阶级内部他性的反叛”并认为这最终导致了左翼立场本身的失声;但吊诡的是,作者的这种对于“青年反叛者”的批评从未指向左翼本身,用列宁的话说,这是“从左边批判”。然而,保守主义分子会声称,网左的不可靠来自于其意识形态立场的不可靠性,这种立场本身就失去了其现实性,只能沦为纯粹的空中楼阁。
首先暂且不论这种奇妙深刻的逻辑短路到底产自什么大脑升级人的思维,保守主义者真正想表达的,是一种“保卫我们的现代生活”的逻辑: 别说左翼的批判,就是针对整个社会秩序的批判,无论来自左翼还是右翼,都是不合理的。 在他们的眼中,资本只能是残暴无情侵入,破坏我们原本应该享有的美好生活的元凶,唐山打人案件也不是什么社会潜在矛盾的爆发,而是偶然的,不和谐的暴力声音,一切试图把矛盾上升的人都是心怀不轨……简而言之,在他们眼中,“我们的生活”是值得保卫的东西。
因此,他们对于网左的批评,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别的, 而只能是由于自身的意识形态立场而决定的 ,或者(讽刺地说)对批判的批判。真正停留在“非现实的”层面的正是他们自己,因为他们无法意识到从“经验”到“一般现实”之间依然存在着一段距离,一个鸿沟。辩证法没有带来别的更多的东西,恰恰是将原本就在那里的矛盾,对抗和裂痕展现出来,并且辩证法不会试图去弥合它,正题-反题到合题的过程不是合二为一,而在于“否定之否定”,是将现有的正题-反题这个框架一并否定。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曾嘲讽蒲鲁东的庸俗辩证法“只是试图消除矛盾的坏的一面,而保留好的一面”,最后走向某种庸俗的调和主义。这同样适用于对当代保守主义者的批判。因此,我们真正需要捍卫的唯物辩证法立场,正是同旧事物,旧秩序走向真正决裂的进步主义立场,而不是空抱着对现代社会的幻想,不愿意直面矛盾本身的保守主义立场。
3.何为“网络左翼”真正的出路?
站在这一点上看,我们如果要从左边批判“网络左翼”的话,不应该指责他们的立场有问题,或是别的什么,而应该指出, “网络左翼”真正对错误恰恰在于没有真正地,彻底地贯彻,忠诚于自己的立场。 让反思停留于纯粹的思辨只能是一条死路。前文已经提到过,我们不会否认保守主义者&民粹主义者对“网左”的批评内容,而是在指责这种批评采取的立场和目的。(简而言之,形式。在《逻辑学》的本质论部分,黑格尔告诉我们,不应该将形式视作内容的单纯外在表达,相反,形式落入自身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内容,也就是所谓的“具体普遍性”。)笔者曾于一篇旧文1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让思辨落入真正的现实,不让哲学/理论“成为”现实,就不能消灭它(这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表达的内容)。
当然,这不是指像保守主义者常有的那种嗤笑(左人只敢在网上口嗨,现实里没法做任何事,只是一群网络巨人), 我们应该将这种嘲讽视为一种敌人的激将法:谁都知道他们所谓的“实践”只能是毫无意义的自杀,反而是最不现实的空想。 理论与现实结合,指的是在能够通过理论把握现实的总体样貌的前提下,认清形势(自己能做到什么,应该做到什么),并且拥有能够对其付出的热忱,以及行动的勇气,而不是停留在满纸经文中,停留于某种对于文本/理论的拜物教/恋物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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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之声 | 为什么会有哲学? https://mp.weixin.qq.com/s/VeI30qgQJ8v_vunPfPG7t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