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已不再年轻,不再泪流满面

第一次看游戏王动画的时候,电脑还没现在这么普及,更遑论互联网。那个时候要看动画,主要还是托了城西一个亲戚的福。他家是开音像店的。这种店在今天似乎已经不常见了,只有路边那种卖车载CD的小摊倒还有点那种昔日的影子。我每次去那个亲戚那里都会捎一盒碟片回家。不过城西离家挺远的,得逢年过节才能去一趟,一年到头也捎不了几盒碟。小时候倒是常常因此扼腕叹息,不过现在想来,也亏得如此,人家才肯让我接着捎。难道不是吗?

后来搬了家,也装了电脑。再后来亲戚家的音像店也不开了,开不下去了。不过人倒是依旧总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遇见。那几年的这种喜庆日子,家里还总会住进来一位表哥——那时我对于表哥总是怀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具体可以参照杜拉斯的小说——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他也都是快结婚的人了。那个时候他在读初中,我还是个小屁孩,我们会在一起打开碟片机看动画,可以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我们看啊看,看到本田被夺走身体变成了玩具一按下按钮就滴滴响;我们看啊看,看到游戏打败了海马和马利克集齐了神之卡却又被多玛夺走;我们看啊看,直看到窗外的月亮落下星星又升起,璨然星空下除了我们不复有其它任何的灯火;我们看啊看,直看到我爸睡着了又醒来,寻着声音走到客厅叫我们快去睡已经三点了。要不然我们就还一直那么看啊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点播台正热衷于放GX。小学同学也基本都人手一套牌在玩。我那个时候也玩,不过很菜,那个时候耍的套牌是鹰身——一盒ZZ的SD08买来就没改过。打点很低总是被同学卡一手大怪的同时飞一个小怪抓死,不过也有打点高的,1900的纽特,估计能吊打一群了。但我老是手贱给盖下去,所以我还是时常输。

后来点播台关了,改天天放电视购物。

那个时候我和班上一个同学关系很好——当然我和班上许多同学关系都特别好,只不过要说道游戏王的话得提及这位。他家就在隔壁小区,隔一条马路就是,我就时常上他家去玩,玩的内容当然主要还是游戏王,4000血旋风互卷的那种,兼之会一起玩赛尔号。温岭那个时候也就多大快地,说的福克纳一些,“只有一块邮票那么大”,任何人都能扯上关系——我们俩的老爸就在一个单位里面上班。现在我爸还常常和我讲,他爸又来宣传说他家那崽读书多厉害多流弊。我估摸着这频率应该是没我当年去他家吹我赛尔号玩的有多溜那么频繁。

不过那个时候去他家,提到游戏王的话题主要还是他一个人吹水。他说他看动画里面游戏已经和达姿掐上了,那套奥利哈刚的牌那叫一个流弊啊。我猛点头,流弊流弊。他接着说,他一个牌,死了就复活还加800攻击力,另一个牌能吸收所有伤害,后来还把这两个怪祭了做了一个更流弊的大怪,攻击力是前面吸收伤害的总和,一下子就刷上四五千了,你说无敌不无敌。我又猛点头,无敌无敌。那后来游戏是怎么打的。他说我忘了。我说我草泥马。

再后来我再去他家的时候,他也就不再给我剧透DM下面的剧情,所以埃及篇的剧情我是高中同学给我讲的,也不再吹逼说他怎么和楼下的小孩从8000血开始玩如果deck out了直接换套牌一个下午打完一个鞋盒的卡组还没能把对面怼死的故事。我们开始玩城之内——那个游戏里面城之内动不动就开嘲讽模式,甩两句我至今都不解其意的英文——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妈一般在家,我们不敢玩赛尔号,只能打牌。很多时候是我看着他玩,有时候我自己也玩个几把。香什么8000血40牌旋风互卷没卵用之类的我都是那个时候学的。小学毕业前一阵子。我们都基本到了看见城之内下恶魔族就知道有暗黑人偶,看见盖个怪和后套就知道是密码侦察者和DNA的地步了。

后来我们接触了贴吧,也便很少再挤在一个小房间里面侃天侃地侃空气。小学毕业以后,我们都再也没碰过城版。

那个时候我们才接触了正常意义上的OCG。群蛙的啼鸣方歇,六武的刀光未起。我第一次装好iduel,就被人揍的妈妈都不认识。我拍了个哈比过了,对面说书五分钟做了个流星龙,问我能不能代,我也不知道这个“代”是什么就随手回了个好呀,然后他又说书五分钟然后拍出一个token跟我说这是第二个流星龙——那个时候五屌丝动画才刚刚过百级,蟹哥刚刚才从石板里拿了这个牌,流天类星这个牌要在遥远的以后才会出——当时我就立了个atk1800的怪,被对面锤了六下直接一脸懵逼。直到那时我舔了舔嘴唇,感觉这游戏真TM有意思。

那个时候他也才刚开始在窝吧灌水,从顶着一个什么一丝都不知道的莫名其妙ID的萌新,开始慢慢水贴。那个时候“贾君鹏”这个帖子的热度才刚刚过去,他先前最大的乐趣就是三天两头翻一遍那个帖子然吼跟我吹水他又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我们两个人读了不同的初中,从此就很少见着他的身影了。逢年过节的,放次大假,小学同学出来聚一聚才能见到赵。偶尔聚个一次,才发现游戏王他也一直还在玩着。赛尔号则已经吧号卖了——那号我刚给他的时候,有个满级的布鲁克克个体值还很高,后来他卖的时候谱尼都出了布鲁克克已经是阿猫阿狗了,不过反正也是颇回小朋友,管你贬值不贬值。

那个时候我们聚在一起,漫步过小学门口的梧桐树,以前一到秋天我们就踢叶子玩;我们又走过学校里的乒乓球桌,以前我把垃圾桶盖子上面“文明入桶”的塑料标语抠下来当乒乓板用;我们又走过篮球场,这个我倒是有把握说我比起小学时候确实有了点进步。我们俩漫步过小学的校园,就跟俩中邪的人躺在水底似的,动弹不得,眼见得头顶的潺潺流水、粼粼流光,落叶、浮木、空玻璃瓶,一样一样地从头顶上流过去。这个时候另一个中邪患者拿胳膊肘顶了顶我说,来,兄弟,给你看个宝贝。

然吼我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超级无敌霹雳牛X炫酷嘻哈时尚难以名状的混沌之日文正版卡。

这,这是什么?嘛萨卡,不,不可能。不,我的眼睛!

我登时退了两步,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律差不多到了每分钟一百二三十下了——余华说他小时候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这么个感觉,后来看茨威格,感觉心律每分钟才八九十下,就感觉舒服多了——我被一股神秘力量给逼到了墙角,有一根无形的木楔,之把我·钉成了极度受难状,这,便是壕的力量罢。

顺便一提,他那天晒我的卡是个平的强脱。我后来从台州的另一个玩家那里收来三个强脱三个小旋风,就用了五块钱,还有一个闪起来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罕。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次聚会的场景,便大抵是这样。后来一帮同学跑去聚餐。他喝不了酒,被我们灌了两杯,就从头皮红到了脖子根。我的酒量倒是很好,大有李白“两人独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那种豪气。后来酒入豪肠,三分啸做了月光,剩下七分,化作了酒疯。记号笔一挥,就是公园长凳上的小广告。

那时小圆脸正热播,所以我撒着酒疯在公园长凳上面写的小广告就是:“你想实现梦想吗?你想成为马猴烧酒吗?契约热线:……”同行的几个同学嫌我傻,“你们谁认识这个人”“妈的智障”,然后我就留了他们的手机号码。

那天玩的特别high,到家的时候已经几近黄昏了。

初中时候的假期是七天一小假,半年一大假。这和高中就相去甚远了,到了高中立马变成半年一小假,三年一大假。这对于当时的我,自然不得而知。因为年轻所铸下的误解,这只能算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还有更严重的:我曾经以为,我们的欢乐我们的泪水我们爱过的时光,凡此种种,都是永恒的,都是不朽的。等到我后来从杜拉斯的小说里面读到“不朽也会朽烂,不死也会死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太晚了。在我十八岁的冬季,最可赞叹的年华,我却已经老去,行将就木。

王小波说: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一切,其它的都是片刻的欢娱与泪水,转眼间就跑到那似水流年里面去了。

后来我们依旧会面,每隔一年或者半载。我们照旧侃天侃地,他说K社早该砍甲虫了,妈的再这么下去这垃圾游戏吃枣药丸。我猛点头,该砍该砍。那个时候世界赛前四全部都是甲虫,我也玩甲虫,在id上面把别人揍的不要不要的,最后永火都带满遮蒙。但我们就是在一起就k社应该如何砍甲虫的问题商讨了有将近半个钟头。那时我修辞学学的没有现在这么好,极尽铺陈夸张之能事我还做不出来,遂词穷,只得转移话题,问他看过小圆脸没有,今年萌战前四都是小圆脸,跟游戏王世界赛似的。他一句我不看动漫给我顶回去了,于是我们就只得接着研究怎么砍甲虫。

那个时候,贴吧里面还有人预言说新表肯定限制蜈蚣不动黄蜂豆娘。后来这个预言简直稳了,k社骑脸怎么输。我看那个人如约穿上女仆装的时候还在想二飞怎么还不吃球茎。

不管怎么样,那总归是我最后一次陪他聊起游戏王。后来他就不怎么玩了。我们再次见到的时候,我吹比我在台州的比赛打了一个冠军,或者是去上海搞战队面基,把老白摁在地上打得直呼“你怎么这么熟练”之类的,他笑着听着,哦,哦,哦,然后呢。最后决定性的补上一句:

“从甲虫那个年代起我就不怎么玩了。”

我打小就特别能说话。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总能应回去。但是,只有这句,唯独这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面容怎样的言语去应对。那不是我所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后来砍死了三眼总算让甲虫死透了,最流弊的套牌变成了水火又变成了征龙,萌战里面屠版的也变成了天才援交少女。时光永是流驶,总得有人来追忆似水年华。

再往后,无非就是我中考失利,四处辗转才求得了一个高中读。我们分隔两地,再兼之又没有联络,也就那么淡了,甚至弥散了。只有餐桌上老爸又谈到他爸摸去他办公室吹比的时候,倒还证明他不是个我空想出来的人物。不是幻梦,不曾幻灭。

在那之后的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去年暑假时分了。新昌中学的假期短的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台州的辅导班我都只能上一半,当然,费用还是照付。我推着自行车去隔壁小区补数学的时候,才偶然的碰见他一回。

那时他也推着自行车,原本挺白净的人胖了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他,不过他也一样。但我最终还是叫住了他,然后,我迟疑了,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没有了,没有了。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一生中最年轻的岁月,分明都就着风霜镌刻在我们的脸上了。但我最后还是问他,问他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他搔了搔头,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情。他跟我说他下午要去读竞赛。然后就没了,沉默了,我们谁都没有下一句了。我们推着各自的自行车,推向我们两人相向而行的远方。

那是我那年暑假最后一天的事情。

对于那天的事情,我后来有过许多文学的想象。我想到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讲的就是他,厚厚的心之屏障早就把心给封死在里头的。不过我也好不到那里去,太宰治那句人间失格讲的就是我,早就已经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资格了。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总归是这样,总得是这样,哪怕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如是的交情,也无法阻止我们遵循着某种宿命而成为我们今天的模样——不再妄想过去,也不再奢求未来。偶尔追忆一下似水年华,或者微笑或者皱眉,但对于我们谁都无法回到过去这一点,我们俩都深信不疑。

因为我们已不再年轻,不再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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